李錫奇本位淬鋒-12 複合媒材 2010 160x90cm  


主持人:楊識宏 (國立台灣藝術大學美術系所客座教授)  

與談人:  

曲德益 (現任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教授、關渡美術館館長)  

李錫奇 (2009年獲總統府敦聘為國策顧問)  

莊普    (現任教於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及國立台南藝術大學)  

薛保瑕 (曾任國立台灣美術館館長、現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專任教授) 
 

楊:抽象藝術整個繪畫美學或形式類型裡面,它是兩大支柱之一,不論是美學或創作類型,它一直都存在,因為是根本的東西。講到抽象因為它好像沒有一個參考系數、參考系譜,到底它是在畫什麼東西,好像是隨便畫都行。具象的東西有可參考的對象,現在科技這麼發達,要再現這個對象物,太方便了,手機、數位相機或者錄像機,英文叫做representation 再現,我們眼睛看到的外在東西其實很容易。抽象藝術家其實是在表現內在、更龐大的一個世界,每個藝術家的生活體驗、情感、思想,而且是不為人知、潛意識的部分。 
 

我用文字來解釋抽象。語言是思想溝通的工具,繪畫也是種情感思想溝通的工具。寫實的或具象的東西,它像是名詞,是個很具體的,但是抽象是形容詞,你講不出來,無以名之。抽象繪畫想要表達的就是無可名之,無法具體的用形或色傳達的一種感覺吧。所以它的感覺很重要。法國的哲學家Bergson認為直覺比這種敘述或理論強個10幾倍。 
 

當然我剛講裡面有視覺的邏輯,但那可以另外開一堂課,我們今天簡單講。每個藝術家在抽象藝術的創作裡面,是有個人的取向。有些藝術家著重在形構繪畫元素裡面的色彩,有些注重筆觸,有的藝術家純粹是提供一個形式,這個形式是個視覺的形式,就說給視覺經驗有個想像空間,或是開拓你從未看到過的視覺。西方抽象繪畫通常比較接近理性的那條路,因為藝術跟科學是結合在一起的,中國是比較感性的,當然是不能一刀兩斷劃分的。像西方的抽象繪畫大師Frank Stella, 20幾歲就畫black white, 當時提出那種形式,幾乎影響了後來的minimal art,他有句名言就是,繪畫就是繪畫,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get, there is nothing behind the canvas.  這跟我們東方比較有隔閡,像陶淵明說的,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,西方就會說採菊東籬下,怎麼會看到南山?中國人不來這一套,是比較宏觀的、綜合性的、歸納式的,西方是比較分析式的,這影響到它的思想背景、意識型態,影響到他們在表達內心思想的時候就很不一樣。具體的,像裸體、畫風景,有個參考的東西,比較能夠拿捏那個標準,但抽象真的要看個人體驗和美學背景。



楊識宏 時光 壓克力畫布 2011 152 x198cm 
 

薛:這次Part I大部分的作品偏向所謂的熱抽象,也就是生物形體抽象,但是這裡也是可以看到另外一個語言,80年代有所謂的兩種不同抽象的合併,也就是熱抽象加上幾何的造型在處理。可能在觀看的時候,你會進入到一種抽象符號,可是裡面產生出來新抽象的面向,對我自己身為創作者,或是在這個展覽之中,可以持續再追蹤的部分。
 

首先我們先回到20世紀裡面,不外乎可以看到得,談抽象,若把它當成抽離形象,就變成動詞。它在形容詞裡面,可能就會變成直觀的、直覺的、唯心的,那是在一個它的特色面來講,或是它有象徵性的。這些都不外乎在20世紀初期,非常重要被視為黑馬的關鍵,直指藝術根本問題,什麼叫真實?如果我們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作為我們判準信賴的一個基礎,也是我們知識建構的基礎,那這個之外還有沒有一個很關鍵的?這是在一個思維體系中,還有包括剛楊老師提到很複雜的,一個人的感知系統裡面,你有感到思的層次中轉換的過程。所以在抽象藝術裡面,第一個抽離掉形象之後,它進到我們面對始有當下的感受,進一步因為你有感受,你去問那個感受,探索那個感受的根源。所以我們常在講抽象藝術,至少20世紀以來,對那個根本性問題產生的緣由,它是不斷地提出問號。同時,以再現的方式,脫離現實可以連結的事物,進入到過往和所有其他藝術最大不同的表現方法,所以它在20世紀裡面來講,確實是藝術史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。

我自己關心80年代以後的變化。當時寫博士論文,跟教授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說,抽象藝術有沒有可能變成自身的代名詞,也就是歷史建構出來的一個認知,在後面作為它最基礎的東西,有沒有機會變成一個觀念性的抽象。在80年代來統稱抽象藝術的改變,這個改變拉到觀念性不表示它前面的感性的或理性的不存在,而是那觀念性的部分,它其實有個自身100多年建構的歷史在前方。所以我們對抽象藝術的認識,至少放在觀眾的位置,它可能已經有個已知條件,讓觀眾非常容易指認這是抽象畫的時候,至少這個題目不會跟20世紀初期談什麼是抽象畫是一樣的事情,從這個角度我們有機會來看80年代的創作方式。  

我想看抽象藝術要注意的就是,創作者他的表現過程,將表現的方式同時作為理念的存在,這是80年代抽象藝術一個很重要的部分。曲老師是用減法的方式,是把它磨出來的,所以它的表現是平的,但是我們的認知,第一眼看得時候,覺得它應該肌理很厚。所以在那個認知體系裡,剛好不一定等同於我們的認知的時候,有沒有機會讓我們的認知再次開啟另一種看法。抽象藝術本來就是抽離掉形象,是個減法的動作,那是它的源起,可是在一個肌理很厚的作品裡面,它是用減法來呈現多。 
 

像我自己加入那個九個點,在這段時間的作品,我比較想探討得是,如果平面繪畫不可取代的特色是平面性,後面所謂的動感的、空間的層次很多,可是這個手繪圓一上去的時候,它其實就出現了平面性。就是第一個平面就是它的事實是跟著它的作品中走,可是我希望九個點把傳統的空間帶到觀眾的空間,這樣不一定在這個畫布裡面處理形的問題。 
 

簡言之,80年代換個角度來講,有沒有可能從觀念性的部份來討論抽象繪畫的發展,這也是它在面對歷史的處境中、觀念的演變中,所會面臨的一個挑戰80年代很多藝術家努力用不同的方式來作為表現,剛舉例的方式就是觀念性的地方,你看到的不等同於你設想的、你的認知。從這個裡面,循序漸進是可以看到,這樣子的創作者,他們美學的概念怎麼做的一些轉換。這個大概是我自己從研究抽象藝術,少部分觀察到的心得,一部分是從自己實際的創作經驗中,試圖去挑戰自己的部分。



薛保瑕 關係現場 壓克力畫布 2011 215 x 173 cm 
 

曲:聽完這兩位老師,關於什麼是抽象大家已經很清楚了,抽象的發展這兩位老師已經講得很清楚了,但怎麼看抽象畫?我們要怎麼看抽象畫?因為以前大家是感覺,以前討論課很多,一定是感覺,可是,老師,你的感覺我感覺不到。那是你的感覺吧,對不對?所以說我們回到繪畫本身的時候,要怎麼來看一個繪畫?一個繪畫的空間是有什麼東西?第一個是什麼?光線。仔細看看這些老師作品的光線在哪裡?一定是有光線的,色彩跟光線是有關係的。第二個,空間看我的那張畫 [秘密花園],黑的白的,你看到了什麼?你們看到了什麼空間呢?大部份講空間,講的是正空間,對於我來講,左邊那個,我要處理的是負空間的問題,白色是個負空間。空間有正空間、負空間,這是基本的,看薛老師的 [關係現場] 也是一樣。另外就是說,現在是新的抽象畫,而且經過新的藝術派別影響的時候,出來了所謂的雙重空間。薛博士圈圈的後面,是個單色繪畫,單色繪畫後面有肌理,肌理因為左右的關係,它裡面有沒有顏色。那個顏色是跟旁邊的關係,那顏色是你看到的顏色嗎?不一定嗎,對不對。

所以說看現在的抽象畫就不是你眼睛所看到的那麼單純,色彩跟後面形的關係。你看表面的色塊的時候,你會覺得它是幾何抽象畫,再仔細看一下,它也是具象畫。所以抽象跟具象已經沒有那麼大的分別,是你怎麼看。所以你看我們這些抽象畫,因為它的背景不一樣,所關注的也不一樣,不是你們單純所看到的這個樣子。我比較關心得是說,抽象畫為什麼是冷的抽象、抒情抽象、幾何抽象,對我個人來講,我覺得抽象畫不應該分得那麼清楚。


曲德益 秘密花園 壓克力畫布 2008-2009 65 x 195cm 
 

李:我忘記哪個大師講的,他說畫畫,我沒有辦法用語言、用文字去表達,我再用畫嘛。一張畫好與壞,你一看就知道,這張畫有沒有道理。我的感覺,就是一張畫,畫得有沒有道理,就對了,你看了有沒有讓你感動,就對了。  

50年代末,應該是台灣藝術最蓬勃、剛萌芽的時候,那時候正好有一個現代版畫會,秦松就來找我。後來找到陳庭詩、楊英風,還有一個叫施驊,加上秦松、江漢東,我,六個人,我們就組織了現代版畫會。其實那個時候叫版畫,一點也沒有按照版畫的定義來做,完全是用自己的方法,但是我覺得那個過程真的是對台灣的版畫非常重要,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個自己蠻強的一個風格。我那個時候還是半抽象,過了沒有多久,現代版畫會的第二屆還第三屆,我就進入抽象。 

那個時候為什麼進入抽象?那個時候席德進在巴黎,還有蕭勤,經常會寫一些文章報導,在80年代這些都對我們很大的一個啟示,像楊識宏是寫了很多紐約的畫展,那個是對大陸非常有影響力的,蕭勤是對台灣的,我們每個禮拜大概就看這些報導。那時要找一本書,都很難找的到,哪裡有像你們那麼方便,但就是因為那樣的環境才會更刺激我們。那時候蕭勤還是席德進寫了篇報導,關於法國Clement,他把模特兒顏料塗在身上,在畫布上他最喜歡用染色,那我感覺這很奇怪,東方絕對不可能。那時候受他影響,我在小學教書,有一個同事有個降落傘的布,他先生是空軍,那布質太好,現在絕對找不到。那個布好大,我就把布拿來沾顏色、油墨,然後在畫布上面印,亂搞一通,我講這個亂搞是有道理的,你們畫畫就是要有這個精神,我甚至加一點顏色,然後層次就出來了,那個布的肌理,好得不得了。 
 

像我這個漆畫是幾千年,我們老祖宗的智慧,這是很了不起的。這是我1988年到大陸湖北參觀京都美術館,很多出土的東西,有很多了不起。那個棺木,都是這種漆器的,好得不得了,地下埋了一兩千年,那個質感顏色還是那樣,我覺得這個是我們中國的一個材料。中國很多大傳統,就是書法、繪畫、音樂、文學,這些了不起大家都知道,但是很多小傳統其實才有味道。
 

我找了很多小傳統的東西,像我的作品,我從七巧板去做那個作品,七巧板是中國明朝,明朝叫燕几版,然後再從韓國傳到日本。我把七巧板拿出來排排排,給我很大的靈感,所以我一張畫可以組合數十種,那時候 [浮生十帖] 作了10張畫,然後10張畫可以無限制的組合,甚至100張的也有。這也是種觀念,雖然是平面的作品,但我也是另一種觀念。  

現在我找這個漆畫,心裡面就很定,這個是我要做的材料,我已經找到一個很好的。所以我說在創作上、技巧上、媒材上能夠走出比較特別的,台灣話說撇步,如果自己有一個很特別的撇步,就很成功。然後繪畫語言,一定要有自己的語言。最重要就是要有個人風格,只要是看起來有道理就夠了。

莊:我當初學畫的時候,就比較喜歡抽象繪畫,因為感覺蠻有趣的。因為好像真的好像很簡單、很容易模仿,可是真正要投入的話,就不是那麼容易了。就發現可能越簡單的東西,那過程、理論、學術,學問一大堆,就越搞越不懂。對我而言,也是花了很多時間蒐集抽象繪畫的一些藝術家的作品,像康丁斯基。就像那時候我看吳瑪俐老師翻譯康丁斯基的點線面,那些我看到現在也是一直在摸索中,有時對顏色或是造型的表達,有時往左、有時往右,拿不定正確的方向和目的,可是對我來講還是個很有趣,學無止境的一條路。這大概是我現在作作品的方向,還是走向一個大海茫茫的抽象繪畫裡面。

Q:我們今天有來幾個同學是畫抽象的,想要問老師跟觀者的溝通,要如何平衡?相較於具象,跟大家的經驗比較有相關,可是抽象可能是出發於自身,觀者不一定跟你有相同的經驗。但我們有很多機會是要去詮釋或是解釋自己的作品,這時候就會遇到比較難與觀者做溝通的地方。 
 

李:我講一個我的經驗。主持畫會的時候,第二次展覽我的作品進入抽象,我那時候一張畫抽象的,每一個人都要問我這張畫得是什麼,老實講,我真的不會講。每一次都是楊英風給我解圍,他說李錫奇是金門人,那時候正好是炮戰、打仗的時候,這張畫經過戰爭的洗禮啊,講了一大堆。那些人聽了高興得不得了,好像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學問,把整個身世或是戰爭的氣氛都畫了出來,其實我哪裡有那麼了不起,而且說實在,那個怎麼表達出來呢?所以我覺得,當有人在問你,最多你只能解釋畫面的結構、色調,然後從你繪畫的源頭怎麼樣來,可以解釋一點,但是你勉強要編一個故事啊,我覺得大可不必了。 
 

楊:其實你不要太在意怎麼去詮釋你的作品,你要用你的作品來替你詮釋,不要人站在旁邊在詮釋,別人如果聽不懂,那沒辦法。我在很多展覽的場合,很多人都會問,你這個畫什麼,因為人對於可辨認的東西他比較習慣,一但在他過去的視覺經驗裡面他沒辦法歸類、辨認,他腦部程式劈哩啪啦走過一遍,他發現以前沒見過,他會害怕、會驚恐,所以他會想問,你這畫什麼。如果你說我這邊畫了一隻鳥,他說他知道,他就跑了,他根本沒有跟畫產生審美的過程,他是在認知,不是在感受,所以這個差很多。你如果為了你的作品發展了自己的語言,那很好,你把畫畫好最重要,當然畫好的定義很難下,然後你先不要去解釋。畫本身就是個語言,就是個傳達系統。
 

薛:抽象藝術創作者在任何展覽,都會碰到這種問題。剛問到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就是怎麼樣詮釋。我覺得比較好的一個方法是,你忠實回到過程中你自己覺得非常重要的部分,你把它拉出來,然後試著用你的話來講一遍。有些簡單的言語不表示沒有它重要的道理。有些開創性的藝術家,他們有些畫裡面也非常直接、非常單純、非常口語。裡面蘊含的個人的信仰,不亞於任何理論的份量。
 

作為一個創作者,我覺得你要非常省慎地常回去看你的作品,找出不可取代的必要元素,那是來自於你本人,我覺得這動作是蠻重要的。回到學術上,給你一個建議的方法論,我試過覺得蠻好的,就是你用現象學的方式做做看,現象學的方式裡面有一個方法論的第一步驟,仔細觀察,不作任何動作。第二步驟,根據觀察到的元素,你進入它的懸置,不先給他任何意義,可是你的確仔細的看你畫面中的任何一個東西,你可能會發現一個你非常主觀的選擇,即使你是創作者。第三個把你自己讀到的部分,進入到意義的層次來做詮釋,如果回到上面第一個步驟,就創作者找出自身的特質,你可以用那方法。 
 

如果你一定要用學術的方法,現象學也許是一種可以考慮的方式,因為我自己試過,然後我一樣進入一種非常驚訝的狀態是,我以為我可以讀出自己作的作品,有不一樣的認識,有機會的話,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,我們可以會後再講。
 

曲:我知道在學校一定要作品論述嘛。我想當代藝術有很多都是這樣,作品做完了,這是一件事情,作品做完了,是不是有後涉,你再重新回想、談你的作品。在以前的概念是說,作家論嘛,作家談自己的作品,但是現在是作品做完了,它跟你的關係是什麼。我們在畫的時候不會這一筆代表的是什麼,這代表反攻大陸,薛老師的圓是在談什麼宇宙,因為不一定是這樣的。但是這些符號,我們大概知道是在做什麼,畫這些圓不只是圓,圓裡面有空間的問題,它有大小嘛,大小就有空間遠近的關係,還有左右空間的分佈,同一個顏色還有時間的問題,這個是要慢慢嘗試的一個系統。

所以你要了解你關心什麼,我也知道在學校的時候要同學講自己的作品很困難,要找很多理論,找羅蘭巴特啊一大堆。我覺得有兩種方式,有種支持論的方式,另一種是你很清楚的知道你在做什麼。

抽象畫不是憑你的感性去畫完的,現在的抽象畫已經不是以前的抽象畫了,你要很清楚的知道你在幹嘛。


摘自:
2011.5.7 藝術講座 – 繪畫中的抽象美學之探討摘要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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